他蓄力的脚没踢出去,叫被挑出的五个姑娘候着,唤仆人把她绑在柱子上,又打发人去后院,叫嬷嬷来。他坐在堂上喝茶,刚刚抓这黄衣女的下人才从外头回来,弓着腰和他禀报,这黄衣女的家世。
地方官打发人下去,等嬷嬷一到,就吩咐她,狠狠地把人扭一顿,但要痛得不留痕。
嬷嬷领会了意思,带着几个女仆上工具、上手,一时间,堂前都静了,只听得见黄衣女凄厉的叫声。
地方官把嘴里的茶叶啐出来,走到柱子前,看着满头大汗的黄衣女,说:“颜申,你爹再宠你,你也不过就算个野丛里的彩尾巴鸡,别说他现在负债累累,就算是你家最辉煌的时候,在今儿个这位面前,那都是提都不配提的。本大人不管你是为了荣华富贵,还是仰慕仙班之后,你都给我记住了,过头的心思,啧,一点都别有。大人现在好这胃口,宠你两日玩玩,有性子点,不见得坏,但你记住了,他是仙人转世,再怎么闹,身子是你半点都伤不得的,那双手,你更是最好连多碰一下的心思,都不要有。”
地方官吩咐人把她松开,又说:“你若是听懂了,自己过去,拉一个姑娘出来,替她。要是不懂,滚回去找你爹爹,本官念着他以前为子民施粥布衣,就不计较了,你犯上的罪过。”
颜申咬着恨的眼,扶着柱,一步步地挪到五个姑娘跟前,毫不犹豫地拖出最漂亮的那个,推倒在地上,自己站了进去,又和地方官说:“我要沐浴,还要妆发。”
地方官拍拍手,让人给她安排。
陆探微自回来,就一直心烦。
恨透了自己何必一时怄气,学张僧繇四处留情。人本来是要遇的,一个温清硙而已,没了就没了,凭什令他这般改模换样,作成自己以前根本瞧不上的样子。
但命令又已经下出去,这般回撤,也是烦心。他坐左坐右,平躺起立,都烦得很。
脑子也乱呼呼的,整个儿都在绕着个温清硙转。一会儿这,一会儿那,最夸张也最难通的一点是,他自己也不明白,怎么一眼就对上了,怎么一会儿就动心了,就算她温清硙觉悟再高,品性再独特,讲话再讨人欢喜,那又怎样,何至于一眼一夜一月一年。
他以前从不读滥俗的话本,现在偏偏记起来了董棾幼年和他们吹嘘时常提起的一个话本人物:
他姓许名桨,前半生考科举不得志,一再落榜,正是心灰意冷时,偏遇崔家二小姐,崔家二小姐刚被人休弃,心死如火烧荒原,全全空无。两人相遇柳堤边,许桨念诗,崔小姐桥上听见,追着他小声复念,恰好,复念的那句,是许桨最得意却从未有人读懂的,遭他一听见,忙隔着厚桥墩,在下张望,大声追问:“你为何单念此句?”
崔小姐惊得帕子一落,刚好掉在他的船头,崔小姐亦不知下是何许人,带着戒备,答得赤诚:“方才一听你念,就觉得这句最好。”
许桨在下,一连复问,崔小姐站在桥边,悉悉数答。天近迟暮,崔小姐赶着回家,许桨不愿她就此离开,不加顾虑地问:“你可许了人家?”
崔小姐莫名被吓,这人生得好加奇怪无礼,想直白地喝退他:“与你何干?”
许桨答得真心:“若是许了,我便去你家拜访,和你的夫君作结拜兄弟。若是没许,那不如,我来娶你。”
崔小姐听完震惊,只觉此人孟浪,想赶快把帕子讨回来,归家去。
许桨以为崔小姐是看不上他两袖清风,小小一船。把帕子一扔,就丢了湖里。
崔小姐见着了,自是生气,许桨不理她,继续影子照湖思人生。这厢又开始自问许多难题。崔小姐也有趣,骂了半会儿见没声,也没走。这会子听见他又问,就跟着答起来。一答,就是天意。恰恰鞭辟入里,答进了许桨的心。许桨忘了方才的事情,一心又扑进各式难题。崔小姐答累了,后来直接坐在桥上,和他前言搭后语。
入夜了,许桨反应过来,自衬无礼,答应会新送崔小姐一条帕子,崔小姐被他一打断,才恍然门禁都要过了,自己刚被休弃,晚归不知道又要闹多少闲言。约了时间,便匆匆返家。
许桨买了新帕,第二日在河边等她。崔小姐一到,桥中央就放着个木盒子,盒子里头装着块新帕子。她见着了有些开心,两人又是畅聊。
许桨很想娶她,说不上为啥,也许就因为她复念的一句话,纵然,他都没有正眼看见过,她长什么样子。男本好色,女本慕强。他自小从没动过订亲的心思,但美女也见过不少。他本以为,自己会按着喜欢的模样,未来抬一个进府做媳妇,倒没想到,就因为一句诗,把心丢了。
到了第四天,许桨实在心痒,觉得这几日太过快乐,又忧心这种快乐持不长久。越想越折磨,寤寐思服,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。他为他们的相遇写了首诗,第二天打算给崔小姐看看,顺便试探她的意思。他写得婉转,并不明显。崔小姐听完了,和平常一样,选了自己喜好的诗句,也舒舒地说了看法。许桨站在船上,忽地觉着风有些冷。他知道自己不该责怪她不明白,世上哪有一句话不说,就要来的明白。他盼望太多了,所以失望来得太快。“青衣扇面黯三江”,他也即将,要去三江畔念书了。他不想再等,直白地发问:“我娶你可好?”
崔小姐一怔,觉着许桨虽然能搭话,但什么都还看不清,怎敢动心,她不愿意再受伤了。
谁料,许桨忽地开始自报家门,列明事迹。又从下头忽地丢上来个袋子,里头装满了崔小姐最爱吃的东街枣。
崔小姐心下感动,至今从未有人,为她愿意起大早,去排枣。
她没有一语回绝,和他说,再相处看看。
后来,两人互表了心意。在夜间风没那么凉的时候,定下“君子之约”,说不会主动睁眼,看对方的脸。只等提亲那天。
许桨坐在船中,和她一字一句地解,从前那首给她写的诗。
崔小姐坐在桥上,听完了,和许桨说:“你有时太过孩子气,实该沉稳些。”
许桨心凉了半截,但依旧应着话聊了下去。
故事结束在三月,月亮一连朦胧的两个夜晚。崔小姐越发厌烦,许桨每夜对世事的悟问,还有对她的各种追问,她有她的考量,也有她不愿意讲的过往。但他对她的一切都太好奇了,问得太急,又问得太紧。他对她的期望太大了,大到她感到自己无形背上了厚厚的情感包袱,答不好,好像不行。这一切深深地扰了她平日做事的心情,有天她朝他提起,他被凶得莫名。许桨自感悲哀,他从来直白,有何讲何,若所言有误,也会与她道歉,怎么女人脾气来得如此莫名。他说:“你既不愿嫁,那我不强求。”
崔小姐默默地回家去,许桨自感情绪失控,去她家敲门,两人真正见面。
崔小姐说:“你回去吧。”许桨说:“朝令夕改,为何?”崔小姐说:“我每日要教孩子学功课,要习如何织锦,要努力学得以后能养活自己的本领。靠旁人是靠不住的,你也一样。”许桨说:“你学你的,与我何干?”崔小姐说:“你碍着我了。”许桨问:“在你那里,我算得何?”崔小姐说:“不及秀锦,不及功课,不及本领,仅此而已。”许桨走了。
董棾讲这个故事的时候,说:“这故事写得妙,好读。”
他记得当时小郡主也在,就问她:“董姐姐,这故事哪里好了,男的蠢,女的烦。”
董棾回:“妙就妙在,蠢的遇上烦的,要是蠢的遇上蠢的或者聪明的,故事要么太美,要么太坏。烦的遇着强的或者聪明的,故事俗气了。”
陆探微如今想起来,感觉这俗戏本,能火遍大京城,还是有几分路数。
他就像那许桨一样,人家为“一句诗”痴魔,他为“一眼”降世。他想,自己若是聪明,就该学习那书生的教训,好好忘了温清硙。但他要是能忘了,又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这个故事,怎么会唾骂那个笨书生。
地方官带着人到了,在外头候着求见。
陆探微一茬楞,想:人的心,真的不会变吗。爱,又是什么。
他唤人进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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